作者 张小放
那年春天,姥姥病重在床,舅舅问她想吃点什么?姥姥说:“苜蓿芽儿蒸拿糕。”这点儿微不足道的要求,却让孝顺的舅舅犯了难,因为只有生产队的地里有苜蓿。那是个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舅舅家是地主“成份”,属于“地富反坏右”这“黑五类”中的首类,正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和管制。平素里那些“根正苗红”的社员就很少搭理舅舅一家,如果去偷采生产队里的苜蓿,一旦被逮着那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肯定被揪斗、带上高帽子游街的。望着重病的姥姥,舅舅还是破天荒地做了一次贼,趁天黑时分,背上草筐直奔生产队的苜蓿地。看苜蓿的是个五十开外的孤老头儿,大伙儿都喊他“二更爷”。二更爷贫农出身,性情耿直、倔犟,爱凿个“死理儿”,加之他在村里辈份又高,民望也高,所以大伙儿都怵他一头。舅舅来到苜蓿地边儿上,看看四处无人,就开始胆战心惊地采苜蓿芽儿。刚采了几把,二更爷从一棵歪脖子柳树后走了出来。舅舅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羞愧难当,低着头红着脸儿嘟囔了一句:“俺娘病得厉害,想吃拿糕。”二更爷没有说话,转身走了。舅舅呆若木鸡般站了好一会儿,才背起空筐悻悻地往家走,心想这下坏事儿了,等着明天挨批斗游街吧。
第二天,舅舅忐忑不安地呆在家里等着来揪斗,可等了一天也不见有人来,跟啥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舅舅继而想,也许二更爷放我一马吧,心里就对二更爷充满了感激。掌灯时分,舅舅起身去插大门,蓦地看见大门洞内有一堆儿鲜鲜嫩嫩的苜蓿芽儿,舅舅挺纳闷儿,就走出大门四下张望了一下,见二更爷背筐的身影儿走出胡同口……舅舅明白了。舅舅的眼圈红了……二更爷是冒了风险的,他不但知情不举,而且还把生产队的苜蓿偷偷送给“阶级敌人”:该死的地主婆!分明是丧失了“阶级立场”,就凭这,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姥姥过世十年后,那个“阶级斗争”的时代也过去了,舅舅学会了中医和针灸,就免费为乡亲们看病。渐渐地,舅舅精湛的医术和乐于助人的德行赢得了乡亲们的交口称赞,十里八乡,舅舅声名远播。
舅舅像亲生儿子一样照料二更爷晚年的生活,直到他去世。临终前,二更爷攥着舅舅的手,用尽最后的一点气力摇了摇,流下一串儿浑浊的泪珠,便溘然长逝。
许多年后的今天,我陡然大悟:这个苜蓿芽儿的故事,包含着对人的尊严与人格的尊重、呵护与宽容,折射着情深义重的人性的光辉。平凡朴实的二更爷和舅舅,他们的内心像金子一样贵重,足够我品味一生。
载《读者》乡村版2002年第12期
载《微型小说选刊》2003年第9期
选入《迁移阅读 七年级全一册》



情趣用品,延时产品,各种都有,添加 微信:yztt15 备注:情趣!
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181995.com/1352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