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能百年长青,世人怎肯负韶华”。这是四舅家院里的那棵百年黄芽树给我的感想。
昨天,我又去了沙沟镇兴龙村。我习惯了把这个我读过三年小学的地方称之为外婆家的庄子。我至今还有很多从老家去兴龙村的沿途记忆。比如有一次我们全家人沿着龙江河的大堤南岸往外婆家走,做木匠的四舅就在龙江河的北岸大堤上伐水杉木;比如爸爸曾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在大堤上飞驰,结果,我们摔倒了,我一下子被甩到了大堤下面的树间草丛里,爬起来后又继续赶路;又有一次当我从爸爸的背上醒来时,我的身体已经到了四舅家的院门外,外婆他们正围着巷子里小桌子吃晚饭,小桌子上竟有一道菜叫鱼皮,我心里忍不住在想,鱼皮也能当菜吃吗?我的脑海里有太多关于兴龙村外婆家的记忆,却从来没有一丝关于外曾祖母的印象。
第一次跟我提起外曾祖母的就是大舅,时间就在昨天。昨天我跟孩子说,我下午去一趟舅爷爷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现在跟孩子提起兴龙村时,我都会说舅爷爷家了,因为敬爱的外婆在八十三岁时,在我读沙沟高中的时候已经离开了我们。
到了四舅家的时候,大舅、四舅妈、我,我们一起聊起了院里的那颗黄芽树。多年前,我曾在一位朋友的新出版的书里见过它的照片。我把有树的那一页拍下来,发给表弟说,“你家院里的那棵树被收录在书里了”。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它叫黄芽树树,只是想,这应该是一棵很特别的树吧。但后来我们又把这事给淡忘了。昨天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于是和大舅、四舅妈提起了这棵树。
大舅告诉我,树的名字叫黄芽树,是他的奶奶,也就是我的外曾祖母育下的树苗。大舅又讲,当年国民党韩德勤(曾任国民政府江苏省主席)的部队在逃亡的过程中,曾有段时间藏匿于兴龙村。大舅说,当时的黄芽树苗是育在桨斗子(农村里用来浇水的一种劳动工具)里的。韩德勤的一名士兵就把这育树苗的桨斗子提在手中玩耍。外曾祖母费了一番脑筋才哄得那个士兵把桨斗子还回来,这才保住了这黄芽树苗。
黄芽树在我们这里并不多见,它多分布于中国广东、广西。生于平地、丘陵、沟谷密林或疏林中,黄芽树的生长速度极慢,从外曾祖母到现在,这棵树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外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因为它与一般的百年树相比,实在不能用“粗壮”一词来形容。
四舅妈说,这棵树曾有几次差点被卖了。很多年前,有人曾出价一千五百元要买这棵树,那时候就准备卖了。后来,有人出价五千元要买这棵树,家里人欢喜不已。为了移树,连院墙都拆开了。但那天巧的是,好端端的天突然刮起了风、下起了雨。村里的干部们也知道了要卖树的事,便出面劝止。今天回头想,那天的风和雨就像是老天故意的,它不想让这棵树离开兴龙村。末了,这棵树最终还是没有卖成功。
四舅是村里出了名的老木匠,他的徒子徒孙的数量加起来,大概要超过一个乡村学校的学生。他的三个外甥当中,也只有我没跟他学木匠手艺。四舅一辈子可能砍过数不清的树,终于有一天,他和这棵黄芽树杠上了。用四舅妈的话讲,这树真难伺候,每天都要掉很多的树叶,扫都扫不过来,还遮挡了家里的许多阳光。
那一天,四舅在修缮家里房屋的时候,也觉得它太碍事了。经历了近百年的时光,它已经长得很高很大了。它的树冠高度已经远超过房子的屋脊了,风一摇,树叶儿哗啦啦地直响。“正好修缮房屋,也顺便给它修一下吧!”四舅想。四舅搬来凳子垫好脚,取来锯子扶好树。歪着身子向树下吆喝一声:“孩儿们,注意了……”
“嘎吱……嘎吱……”锯子和树的合奏声并不好听。
四舅应该会觉得这次锯树,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因为黄芽树的木质跟其他树木真是不同的,材质坚硬,纹理精致,可供雕刻用;根、树皮及嫩叶入药。且黄芽木自带防虫功能。旧时人用黄芽实木凿开做成风箱和蜂箱,收到不易开裂、不易被虫蛀的永久效果。
“咔嚓……”一声巨响,在四舅还没来得及细品这次锯树的滋味时,黄芽树的一个大树衩已经从半空中掉落了下来。
四舅妈说,如果那个树杈没有被锯掉,放到现在要值五万块钱。
黄芽树没有被卖掉,但想买树的人一直都没有放弃,他们每年都要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来到四舅家,就为了想买这棵树。他们说这是一棵纯种正宗的黄芽树。莫说在兴龙村,在整个里下河平原地区都是罕见的。他们愿意出高价收购,移树的费用都由他们来,他们还负责移树后把院墙修好。他们最近给出的价格是十八万。四舅妈估计,如果真要把树卖了,再加两万块,他们也会同意的。
我不知道四舅有没有后悔过那五万块的一锯子,也许他不会,作为一个资深老木匠,可能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锯黄芽树的经历。这十里八乡的,恐怕也再难找出第二个像他这样一锯子锯掉五万块的老木匠了。
粗略地算起来,我有三分之一的童年是在这棵黄芽树下度过的。我从上小学四到六年级时,每天都在这棵黄芽树下来回经过;我和表弟们在黄芽树下玩洋牌、弹玻璃珠;我们一起仰着脑袋干吃表弟从家里拿出来的维维豆奶粉,那是四舅的徒弟们逢年过节时送给他们师父的。那个时候,黄芽树就长在四舅家的院里,它的根深埋在花圃里,树叶布满天空。我们一次又一次看见了它,却从来没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昨天才第一次听到它的故事。
大舅和四舅妈还讲到了另一棵黄芽树的故事。原来,很久以前,兴龙村里曾有两棵黄芽树。另一棵黄芽树比这棵还要高大。它就长在东边邻巷里一户人家的院里。听他们一说,我还想起来,那户人家在我小时候还曾做过录像厅。大舅和四舅妈讲,那户人家常年在外,家中无人照料,有人就对这棵黄芽树动起了坏心思。一天深夜里,几个人合伙把这棵黄芽树给盗伐了。他们不是把树给移栽了,而是直接把黄芽树给锯断了。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也是一个木匠。说来也怪,这盗伐的几个人,后来都没有长寿的,在盗伐黄芽树以后没有过多久就都去世了。都说黄芽树能辟邪,或许这黄芽树还真的有些灵性。
听着大舅和四舅妈讲这些往事,会感觉自己的记忆一下子被拉长了、变厚了,很多书里才能看到的故事,一下子涌到了现实世界中来,以前对兴龙村的记忆最远能追述到外公、外婆,而母亲也从未讲过她奶奶的故事。而今一棵黄芽树的故事又为我增添了对外曾祖母的想象。
树、有时候真的感觉它们很神奇,他们远比我们人类高大,如果不是因为人类的砍伐,它们也远比我们活得更久。我又觉得外曾祖母是智慧的,她可能并不识字,更不会书写。但她却栽了一棵很特别的树。也许从此以后,我们只要看到这棵黄芽树,就会想起她。
树也谐音书,我觉得它们有许多相似之处。文人们总想写书,以传于后世。兴龙村的祖辈们也想留点东西给后人,写不了书,那就种棵树吧!我不禁想到,一棵树也有它的灵气和价值,那么人呢?纵然世间有宝物万千,又有哪一件宝物可与人的灵气和价值相比呢?一棵树都可以维持上百年的青绿,我们人又怎么能虚度光阴,碌碌无为呢?
黄芽树,我们不能看它只是树,更不必看它是十几万的人民币,它当是一个家族,一群人回归精神家园的导引。再过百年,它会是一棵两百年的黄芽树,再过九百年,它已是一棵千年古树。那个时候,会有很多人聚在它的枝叶下,或许人群中有一个长者,他会就着黄芽树给晚辈们讲千年前的老故事,人们听着黄芽树的老故事会平静地想,我们有一棵老黄芽树,我们走多远都不会迷路。
2022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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