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李晓萍;欢迎关注中财论坛
母亲把我叫到身边,指着客厅的窗户,神神秘秘地:刚才有一只很大的蓝色蝴蝶,在窗户外扑腾扑腾飞,一直想要进来。过几天又拉着我说,昨天在房间,有一只鸟站在窗台,两个眼睛瞪着我,似乎想跟我说话,我怀疑是你爸爸……
他们来我这里不知多少次了,那个房间是专为他们准备的:浅棕的木地板,一张棕红的木架床,飘窗挂了一副浅黄打底的窗帘,上面有暗红与暗绿的树枝造型,拉开后有同款的窗纱。进门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副秋天亮丽的风景画。新房装修好后,第一个春节我们没有回家,专门把他们接过来,俗话说的“香火坑。”意思是新房一定要先做一顿饭,有了人烟,以后香火才能旺盛。
他们一住最少也是一个月,有一次住了半年多。假期就带他们出去玩,去珠海,去澳门,去香港,去深圳大大小小的公园,也算了却他们的一桩心愿。我们一再劝,再住一段时间吧,反正家里没啥事,我们上班,你们帮我们做饭,我们回家也轻松一些。母亲一听急了,一脸不屑,搬出要回去的理由:你们这里饭菜没有家里好吃,出门没有人跟我们说话,还有你小弟谈了一个女朋友,打电话要我们回去看看。
我知道最后一条才是她想回去的真正理由。知道留不住,我们打好票,开车把他们送到高铁站。
父亲大母亲七八岁。那年春天的和风吹了又吹,一阵细雨后,柳芽出枝,隔不多久,河上泛起缭绕的轻烟,阳光出来后,又把水面的薄纱轻轻揭去。
他们经人介绍相识。母亲在镇小学教书,父亲在镇邮局任职,管理着邮局大大小小的事务。父亲诚实木讷,为人忠厚。母亲善言风趣,那年她年方十七,垂着两条粗粗的长辫,梳着齐整的刘海。母亲那时还有一个父母定下的指腹为婚的人,也在镇上。因为经常下乡,两个人很难聚在一起,她于是给他去了一封信,两人从此断了音信。
母亲家有几十亩水田,两座山。家里的鱼塘一年四季养着鱼,到如今她最喜欢的还是吃鱼。她说她母亲命苦,一个家平时都是母亲一人打理,父亲抽鸦片嗜赌,家事一概不管。春耕秋收之季,忙不过来就请帮工。命运多舛,她在家人的宠爱中长大,又在失了父母后与唯一的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读了私塾,后在公社办公室做秘书。等到她读书时,私塾取消。一直喜欢嗜赌抽大烟的父亲在她八九岁时离去,母亲也在她十三四岁撒手人寰。
父亲怜惜母亲的身世,兄长一样的呵护,她从此有了依靠的肩膀。他们在父亲单位举办了简洁的婚礼,同事们纷纷都来祝贺。几碟糖果,一铺一盖,是他们新生活启程的开始。
母亲上班的地方离家较远,为方便相互照应,父亲提议把她调到邮局,征询领导同意后,把母亲安排在话务班当话务员。她憧憬着这样美好的生活,以为从此可以比翼双飞。上班没多久,一纸诉状,隔空飞来。黑压压的乌云,直往母亲头上压。她竟然不知道那块黢黑的云团来自何处!
风云动荡的年代,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人,一根稻草,更成了压死骆驼强有力的罪证。
母亲被撤职,父亲被调离。从邮局到公路局,横跨一个海洋。
命运从此枝叉分离。父亲被下放到县公路分段,马底驿,离家几十里。母亲最初还带着哥哥,跟父亲住在一起,在我一岁多之后,房子再也住不下。她被迫去了奶奶住的乡下,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妇。

母亲学会喂猪,养鸡,砍柴,插秧,地里种菜。一次她去背石灰,地面下着小雨,湿滑的路面像踩着踏板车,几块搁置在一起的石灰块从背篓里滚出来,砸在她脚上,痛得她一下歪倒在地。伤心的委屈的泪水山洪一样爆发,母亲哭得山摇地动,哭够了,她丢下背篓,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家里有孩子,有猪,有地等着她,她不能松懈,不能停下来,也不能让人看笑话。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别人能做的她一样能。
每到周末,母亲嘱托我们站在村口,看着父亲从对面山坡走过来,我们心里像敲着一面鼓,又像藏着一只只跃跃欲飞的鸟儿。父亲会带我们去后山的菜园挖地,种菜,一担担地挑水。秋天时,他挖红薯,采花生,我们跟在他身后一串一串捡。他边做事边给我们讲外面的世界,那是我们最喜欢听的故事。有一年春节,他带我们一起去了屋后最高的山砍竹条,饿了找一块平地,捡些干枝条,支起架子烧火烤糍粑。他每到周末都会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尽可能地把重活都揽在肩上,只想为母亲努力分担一些。
父亲并未做过多少农活,从小跟随爷爷奶奶在城里长大,爷爷娶了奶奶在城里教书的同胞妹妹后,家庭才发生变故。一向知书达理的奶奶,在这件事上选择不原谅。日本飞机在湘西小城炸响的那几年,倔强的奶奶带着他们来到乡下。
曾祖父曾在四川的巫溪,叙永做过知事,乡下的房子高大宽敞,到土改时房子被分了出去。两个姑姑出嫁后,剩下三兄弟挤在窄小的屋子里,结婚时只得各自在屋子旁边左搭右搭,才勉强住下。相同的身世令父亲母亲更加捆绑在一起。有时家里想起了琴声歌声,那是父亲在拉二胡,母亲在伴唱。她经常在家里哼曲儿,《四季歌》、《康定情歌》、《南泥湾》等一些那个年代的老歌。清贫的日子里,她把最苦最累的活儿用愉快的心情美好的歌声化解了。
有一年为缓解生活的困境,母亲从城边的远亲家背回一大袋萝卜;为给读初中的女儿穿上一双尼龙袜,她背了一袋谷子从镇上换回一双女儿喜欢的新式袜子;她常常早餐不吃就从山上背回一大捆柴,因此得了胃病,我的记忆中家里窗台的桌子上永远摆着一排白色的塑料瓶“胃舒平。”

那年八月的一天,我在乡下一个叫麻洢伏镇五强溪水电站工地上班不久,接到父亲电话,说我们家已分到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现已搬回了城里。
父亲深得单位领导的信任,从分段到总段,父亲做了总段的会计。命运多像一条奔涌不息的河流,兜兜转转河水又流了回来。父亲与局长的夫人彭姨一个办公室。小时候,我一个人常去父亲那里玩,彭姨在我眼里是有文化有知识的女性,温婉,说话和气。几次去他们家里,彭姨总拿起一本厚厚的小说在读。那时候看见有人读书,是多么新奇奢侈的一件事。局长是一位南下干部,他后来调任时,把父亲也带了过去。
回到城里后,父亲给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多体贴体贴你们的母亲,她为我受了太多的苦。当初我们并未过多理会这句话的深意,该生气还是照样生气,该争吵也照样与母亲争吵。从小到大,都是母亲对我们絮絮叨叨,父亲却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他说我个性像他。等我们也到了母亲当初的年龄,才体恤她当年有多么的不容易。
母亲的身体并不好,时有感冒,还伴有严重的咽喉炎,高血压心脏病。晚上睡觉喉咙会发出呼哧呼哧拉炉箱一样的喘息声。一发作就整个冬天都在咳嗽,打针吃药,中药一盆盆喝,总不见效。吃的药多了,父亲把每个药瓶用白纸贴上,写上要吃的粒数和餐数。早上起床就把药取好,把水倒好,看着母亲把药吃下。
有一年母亲患直肠癌,在长沙湘雅医院做了肛门置换术,住在长沙的五叔婶婶家。在医院的一个多月,父亲静守在她身边,大弟媳也一直帮母亲做饭清洗擦身子。我那时刚好静休多年开始上班,不好请假也回不了家,全得大弟媳通情达理,不怕脏累,帮母亲清洗身体换便袋,一直和父亲服侍到母亲出院。
刚开始母亲用便袋很不方便,伤口发炎久久不能愈合,换便袋的事,便由父亲来做。父亲一直是个讲究的人,平时爱干净整洁,退休后也闲不住,一早起来就开始烧开水,里里外外打扫卫生,屋里屋外东西清理摆放整齐有序。每次帮母亲换便袋,从不嫌弃,母亲问他脏吧,他竟然说不脏,我喜欢帮你做。我偶尔回家帮忙做过一两次,都是掩着鼻息赶快撒手。

父亲在小弟结婚刚一个星期。觉得自己身上最后一副担子终于卸下,高兴得与一帮老朋友去打门球。那年金秋的太阳还很晃眼,也不知是兴奋还是累了,第二天父亲住进医院重症监护室,抢救一个星期,还是没能醒过来。
母亲的天塌了。
她执意要把父亲的遗像挂在客厅,她说可以时刻看见他,也随时可以跟他说话。每次去给父亲扫墓,我们都规劝不要母亲去,有一次拗不过,非要我们带她,她趴在墓碑前边哭边诉半天不肯离开。
她天天诉说父亲生前对她的好,祥林嫂一样,一直沉浸里面不肯出来,人也越来越萎靡。平时生活中他们也会有争吵,但她现在只记得父亲的好。妹妹也一直开导安慰母亲,要她坚强起来。大约过了一年后,有一天接到她电话,说你爸爸生前喜欢看央视国际频道,我现在每天都看。他生前喜欢听戏剧看戏剧节目,我现在买了一个新唱机,里面一千多首歌曲大半都是戏曲。
每次回家我都劝她跟我一起来深圳,一个人呆在一个孤独的环境里,更加难以走出来,她均摇头。直到在家守候父亲五年后,2020年9月,妹妹带她来到我这里。
我们一起去了厦门,带她去看漳州的客家围屋。行走在乡村的风情里,感觉心情像一片清新的流云,自在又安逸。后去鼓浪屿,海滨沙滩,晚上带她坐游船看海。她走路慢,我们每走几步,就得停下,等等她,或走回去搀扶她。曾经与我们一样健步行走的人,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岁月落了下来。慢慢悠悠地玩了几天,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后来有时间,就带她出去玩,渐渐地,她忘记了悲伤。
她跟我说起年轻时曾举报她和父亲的那个人,原来就是给她和父亲牵线搭桥的媒人,父亲当年手下的一个女同事。舅舅早就知道一切实情,却被他隐藏这么多年。父亲走后,舅舅才告诉母亲。逝去的一切均已无法挽回,时间早已改变一切。母亲说那个人的丈夫当年是镇上的武装部长,后来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她的三个女儿还有两个在原来的镇上,没有回城。
那天吃完早餐与母亲一起散步,走在小区外一栋快完工的大楼旁,她拉开身上背的小包拉链,抽出一张纸巾,忽然一张照片掉了出来。我顺手捡起一看,是身着白衬衣英俊的父亲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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