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没有什么是长久的。
妈妈是这样说的,小姨也是这样说的。
我逃不出来的。
我只能一直做个听话的乖女孩,臣服于他们。
臣服才能换来优越的生活。
不然什么都不是。
可是,我需要什么?
祁森说,我需要自爱。
爱自己,才有力量换来幸福的生活。
他说,你可以自己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怎么有鸡汤味?」杜悦嘉进门就问。
我心头一紧,面上冷静:「不舒服,煮点热的。」
杜悦嘉从背后搂住我的腰,我不设防地跌入他的怀里。
他的嘴唇冰冷地贴着我的耳垂:「是我不好。」
我手上洗着保温壶,忍不住打颤。
他的手隔着衣服,捂住我的腹部,我下意识地躲开。
他的手悬在半空。
「你手冷。」我解释道,关上水龙头。
他在我耳边低笑,一只冰手直接穿过衣服,贴着我腹部的皮肤。
我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想躲开,却被他前后用力,囚禁在怀里。
我用力挣脱,他用力束紧我,像要将我吸进他的身体里,他在我耳边说:「我回来的时候,在楼下看到一辆黑色摩托。」
我一惊,半点不敢挣扎,语气故作轻松:「是吗?」
他轻笑:「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
「你在发抖。」
我拍开他的手:「我冷,生理本能。」
他松开我,走向客厅的沙发,低头摆弄手机。
我松了口气,又听见他在那头说:「为什么学托福?」
「学着玩。」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翻动几页书后,突然问我:「你有签证吗?」
外头阴雨绵绵,像要填满夜的空洞。
「有。」
他语气带着些愉悦:「过几天我要回 A 国了。」
我没有出声。
「我不介意带你回去,」他放下书,「看看你小姨。」
小姨自老杜去世后,身体一直不好,杜悦嘉把财产转移国外的时候,顺便把这个他最恨的人接到他身边的养老院。
他乐于看着她被疾病拖累的模样。
他说,在他母亲身上经历的恶果,都报应在了小姨身上。
同时,她活着一日,也是杜悦嘉钳制住我的一天。
我伸手去关窗。
段家是我的保护伞。
留在国内,碍于段家,杜悦嘉对我起码有些表面上的分寸。
如果真的被他带到 A 国去,那我就真的逃无可逃了。
「好。」我低着声说。
不能激怒他。
他过来拉住我,从鼻尖吻到脖子,温柔得不像话。
杜悦嘉的助手把机票行程发送给我。
角落里是安置妥当的行李。
窗外的雨从那个冷夜开始,连着下到了今天。
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有新消息。
是祁森的微信。
「姐姐,我下午两点半上飞机。」
去机场路上,杜悦嘉与我坐在后座。
他摆弄着手机,业务繁忙。
我看着窗外的雨不说话,半开的窗,透进丝丝冷风,使我清醒些。
杜悦嘉长手一伸,横过我胸前,关上了车窗。
「怕冷还吹?」他勾着我后脖的碎发,低着头,单手浏览手机的文件。
见我不说话,他抬眸看我。
「妹妹开心吗?」
「开心。」
他在我发间轻啄,又收紧放在我腰上的手:「你怎么乖得让我有些心慌呢?」
两点十五分。
杜悦嘉与我在贵宾室等候,我的行李已经被他的助手拿去托运。
我浑身只剩身上的小包。
他在我身旁,听着手机里的人汇报工作。
杜悦嘉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腿上。
紧紧地握着。
「我想去洗手间。」我低声说。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我,表情冷漠:「忍着。」
我软声软气,用手指示意他将耳朵靠近我。
他挪开电话,身体向我倾斜。
「我来月经,要去洗手间。」说话时,我的下唇不小心蹭到他的耳廓。
他侧过头看我,眼神里是试探和怀疑。
我睁着眼睛,一脸无辜。
他突然恶狠狠地吞噬着我的下唇,牙齿一用力,血腥味蔓延在我呼吸里。
他离开我:「去吧,快点回来。」
我拿起包要走。
他勾住我的包链,头也不抬地说:「包留下。」
我小声对他说:「我卫生巾在里面。」
他抬头:「拿了再走,包留下。」
我拿起包,拿出卫生巾后,将包放在座椅上。
转身要走时,杜悦嘉又拉住我:「快点回来。」
我点头,慢慢走向拐角。
我用力奔跑。
以毕生能用上的所有力气。
向着十一号登机口奔跑。
冷冽的空气因剧烈地奔跑全数灌进我的鼻腔和眼睛。
在忍不住的生理泪水,模糊的剪影下。
十一这个数字,离我太远。
又好像近在眼前。
我一定是疯了。
两点四十五分。
飞机延迟了些,但还是起飞了。
随着飞机升起,远离地面机场,我的心终于回落到它原有的位置。
我的登机牌,护照,身份证和手机被塞在了羽绒服大衣的里侧口袋里。
幸好杜悦嘉没有检查我的包。
飞机太长,我向后回望,看不到祁森的身影。
我靠在椅背上,心率仍是过快。
随着飞机的上升,呼吸间,是热血上涌的快感。
后背是一身冷汗。
这程飞机很快,三个多小时就到了 R 国。
我坐在前面的座位,看着旅客不断走下飞机,空姐站在舱门前,对着一个又一个乘客说再见。
我的眼睛掠过一个又一个旅客。
过道从挤满了人,走到零零散散。
直到一个黑色风衣的身影,路过我的身侧。
我拉住他风衣后腰的松紧带。
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到我的脸时,整个人愣住了。
他身后的人也随着他停住,转头看我,问他:「师弟,你认识?」
「祁森。」我的声音,是连自己都想不到的哭腔。
他喉结一滑,单手将我从座位上捞了起来。
过了海关,出了安检。
是 R 国的早春温夜。
「我们人多,分两车走,你知道酒店名字吧?」祁森的师兄在上车前嘱咐他。
祁森点点头,对着车里说了些什么后,关上车门,走向我的身边。
他不牵我的手,掠过我,又打了辆出租车。
我跟随着他上车。
车上他不讲话,也不看我,沉默地看着窗外异国的街景。
路上遇上堵车,到酒店时,与祁森同行的人已经去了房间。
祁森从前台拿到房间门卡,我跟在他身后上了电梯。
开门,插卡,放下他自己的行李。
他后脚关上门,随即将我拦腰丢在酒店柔软塌陷的大床上。
柔软与坚硬,是床与他。
「发生什么了?」他还是一样地敏锐。
我弓起腰,吻他温热的唇角。
他偏过头,错开我的吻,额间沁出细密的汗。
我感受着他皮肤的余热。
捂暖了我的手指,也捂湿了我的眼角。
「说话,」他温柔地拂过我的泪,「酿酿,说话。」
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胸膛。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因为没人教过我爱。
但我知道,祁森有种力量。
他能让我在自我怀疑的泥潭里认清方向。
他能给我,离开他们的力量。
九
和段关秦结婚后,再次偶遇祁森,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
那是我们人生中第二次见面。
彼时的他,刚考上 T 大。
我陪着段妈妈到 T 大拜访她的老师,如今是大学里著名的老教授。
祁森就站在屋里。
老教授说,祁森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你家里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学校和我都会尽力帮助你的,你还是争取回来读书的好。」
只消一眼,我立马就认出那个逗野猫的少年。
可他比起几年前,少了些许少年的心性,多了几分世故的棱角和深沉。
他好像没认出我,对着教授鞠躬后,目不斜视地走出屋外。
我借口上厕所,大跨步赶上那个少年。
离着些距离,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背影。
他长高了许多,五官更加硬朗和鲜明,青涩未全部褪去,成熟未过分焦灼。
我一直跟着他走到了他外宿的地下室。
「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他拧开门,侧过头看我。
眼神全是戒备。
「你还记得我吗?」我问他。
「有事?」
他还记得。
「我想还你钱。」
无他,我其实只是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不必。」他侧身进去。
我拦住他的门。
他眼疾手快,没让门伤到我,只是眉头皱起。
「我有很多很多钱。」我没头没尾地续上。
他轻笑:「你怎么还是逢人就说。」
「我可以给你,」我不顾他的戏谑,「你可以接着读书。」
「我还不起你。」
说着要推我出门,我连忙抓住他的衣袖:「还得起的。」
他闻言,眼里带笑:「那姐姐你说说,我怎么还得起?」
我一无所有。
只剩下证件。
祁森宽大的卫衣套在我的身上,垂到了我的膝盖上方。
「裤子?」我伸脚推了推躺在床上看报告的祁森。
他头也不抬:「这样方便。」
我无语地踢了他一下,却被他敏捷地用手握住。
燥热的掌心,贴着我的脚心。
我缩回脚,他却不肯放手。
「等我明天开完会回来,路上给你买。」他说。
我滚进他的怀里,我的发梢挠着他分明的下巴。
「祁森。」
「嗯?」
「我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我的指尖在他胸膛,似有似无地画符,「我现在什么也给不了你了。」
他擒住我的手:「给得起。只要是你,就一直给得起。」
手机一直没敢开机。
祁森去开会的时候,我就在酒店房间里待着。
待一觉睡醒后,我深呼吸一下,开启了手机。
一则消息也没有。
风平浪静到让人害怕。
晚上,祁森带我出门散步。
R 国的首都靠山又靠海,沿海的路上起起伏伏。
我们牵着手,沿着海岸路走着。
路过餐厅好看的橱窗,流苏灯半挂,星星点点。两三个年轻的女孩正坐在窗边喝酒聊天,嬉闹一团。
祁森不知道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朝着近海的方向走。
海岸路旁有间旧 CD 唱片店,唱片齐齐整整地排在一排排木柜上。
小店里,老板在打瞌睡。
见到两个外国人进来,他也不困了,问我们听什么类型的音乐。
当即放给我们听,与我们讲述起这个歌手的故事。
出了小店,我们又沿着海岸路一直走,走到一家夜间电影院。
里面各种小卡片般掌心大的电影海报,像集邮的印章。
今晚放映的是恐怖片。
我不敢看,祁森也不敢。
老板和我们说,另一间屋子里放着情欲片。
祁森撑着脑袋,笑着看我,样子委实纯良得可爱。
从电影院看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打不到车,我们又原路返回。
经过那家唱片店,老板正在打烊。
听说了我们的酒店离得远,把自己的黑色摩托让给我们骑回去。
他说,他家就在后头,走路就能到,第二天记得把摩托还回来就行。
那是辆老摩托,很老很老,像承载了大半辈子的回忆。
老板说,年轻的时候,他就是开着这辆车,带着他妻子,从北部一直开到南部。
祁森把他的风衣外套套在我身上,又帮我戴好头盔。
「走吧,姐姐。」他今晚格外开心,「带你从北部一路逃到南部。」
我靠在祁森宽阔的后背上,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
双手围住他的腰,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眼里是异国泼墨的沉夜,体温是来自他的热量,源源不断地注入。
好想睡觉,却不舍得这样在他背上睡着。
好想就这样,一路从北方开到南方。
不曾被爱。
也不曾学会自爱。
我是个十足十足的坏女人。
没有太多福气。
也别赐予我太多福气。
不知道乞求什么神明才更有礼貌。
如果在此刻您能听见。
请您就将此刻全部暗涌的爱与情,尘封于此。
一路向南。
别让它,千万别让它,在我未来面对惨淡的人生时,突然回忆起。
这样对我实在过于残忍。
隔天,祁森说,要带我去见他导师和师母。
我知道,这位老教授十分惜才,非常照顾他。
是真的把他当亲儿子。
饭桌上,气氛融洽,祁森的师兄说起话来能把大家都逗笑。
结账的时候,师兄和祁森随着服务员去买单。
老教授对我说:「我是记得你的,杜家的小女儿,段家的儿媳妇。」
他说,前几天,我们刚坐飞机到 R 国,看见我时,还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到了酒店,我接到你哥杜悦嘉的电话。」老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祁森是真的有天赋,前途无量。」
他笑着说:「你哥哥也说,愿意帮助祁森。」
「玩够了就回来。」杜悦嘉在电话那头说,「哥哥可以放过他。」
「法治社会,」我笑了,「你要怎么不放过他?
「你只是不放过我而已。」我说。
我提前回国。
祁森在机场送我。
早班航班,凌晨的机场没什么人。
我靠在祁森的肩膀上,看着机场偌大的落地窗外,渐渐浮现的日出。
「我一周后就回去了。」祁森说。
祁森问我为什么提前回去。
我只说,没请到太多假,要回去上班。
他的头靠着我的头,毛茸茸的头发扎着我的额头。
「祁森。」
「嗯?」
我说:「我的小前半生都在杜家与段家的游戏里被围猎,就好像我的生活里除了应付那两个男人,没有别的事情了。
「我一直忘了,自己是个人,独立的人。」我望着落地窗外逐渐升起的朝阳,「我应该有自己追求的事情,自己的事业和自己的热爱,不依附于别人的那种,就像你一样。
「如果我没有这些底气,光靠着一时的冲动与欲望同你走下去,我们是不会长久的,我们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祁森,我后悔自己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但我不后悔遇见你。」我反握住他的手,「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我说的话吗?
「我妈确实没教过我如何自爱,因为她大半辈子都追逐着我父亲过活,好像打小三斗小三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她总会没有底线地原谅那个男人。」
「不是因为我妈有多爱他,那些年轻存有的爱,早就在无休止的怀疑和争吵中消磨殆尽,无底线地原谅,不过是沉没成本,她觉得自己浪费了大好青春在这个男人身上,如果到最后什么都捞不着,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所以她要和他共沉沦,不能让他好过。」
「也没让自己好过。」我说。
杜悦嘉和我就是这样的关系。
他不能让我好过。
我也曾经错以为,不让他好过,才能让自己好过。
所以即使以身体为代价围猎他,我也能享受到报复的乐趣。
这是个死循环,我与他本没有直接相关的仇恨,在情与欲的假象中扎根。
「我不想这样,」我看向他,「是你让我从麻痹中看见找到自己的可能,现在我要去完整地找回自己了。」
日出烧成了半边橘红。
我排队过安检时,回头看玻璃外头,逆着光的祁森。
他在落地窗外一轮红日的映照下,像是要融成一个红点。
他张了张口,说,等我回家。
初见他的那个傍晚,他送我到公交车站。
他说,他只是个陌生人,没办法送我到终点。
当时的我不明白,心里有无数疑问和不安。
我们会再见吗?
我不知道。
我们会相爱吗?
我不知道。
我们会善终吗?
我不知道。
我还是不相信长久。
我还是会受生活逼仄。
但祁森给我的,超脱情与欲,是方向和力量。
因为我知道,他会活得像太阳。
就像,他也希望我活得像个太阳。
这一路,要我自己走向终点。
但终点,有他在等我回家。
番外
「你妹妹长得真好看。」
上高中的时候,就有人在杜悦嘉耳边说。
杜酿酿的长相,不同于阮瑜,是南方烟雨气酿出来的软糯。
段关秦说,杜酿酿像只雨里淋湿的小野猫。
可以施舍点纸箱子给她避雨。
却不想把她带回家。
太野,来路不明,养不熟。
放学回家的时候,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杜悦嘉身后。
影子拉长了,两个人像重叠在一起。
下雨的时候,他们各自撑伞。
他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
他从不回头看。
因为看得到影子。
但有时候,过个马路,影子就不见了。
喘气。
累。
杜悦嘉最烦跑步,尤其是在雨天这种污遭的环境里。
找到她的时候,她在巷尾的转角处蹲着。
他停下,气喘吁吁,雨伞的雨滴不小心落在她白色的校服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她回头,眼里清澈得像盛着冬季的一汪水,眼底装着他匆忙紧张的神色。
「哥哥。」
她的声音怯生生的,尾音是甜甜的、黏人的。
不像她的表情,意外,又充满距离。
「你在干什么?」杜悦嘉问她。
「你看,」她指了指墙角的花,「这种花,以前我家里有种过。」
她很少提起她没来到杜家之前的生活。
几乎没有。
好像她是凭空出现在这个家里的。
「以前我家里小阳台上种了很多,是暑假的时候,」她顿了一下,余光看了杜悦嘉一眼,「我和我妈一起种的。」
「她很喜欢这种花。」她的表情很温柔,「我很少在这边见过这种花。」
无聊。
杜悦嘉瞄了一眼墙角不起眼的那株植物。
转身就走了。
她的影子没跟上。
杜悦嘉走慢了几步。
影子又跟上,小小的一只,与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这是什么?」
段关秦最近来杜家的次数变多了,翻个墙就过来,一来就乱翻他的书架。
他从书里翻出一片书签,是片干花。
「看不出啊,」段关秦嬉皮笑脸,「你还有这爱好?」
杜悦嘉一把抢过,合上书,扔进抽屉里。
「别碰。」
「哟,还气上了?」段关秦问他,「这是什么花?这么宝贝,为什么不养着,非得搞成干花?」
鲜花,一下子就凋谢了。
干花,能一直留着。
段关秦对这不感兴趣,他手上打着游戏,眼角却看着杜悦嘉半开的房门。
对面是杜酿酿的房间。
房门紧闭。
「她人呢?」段关秦问。
杜悦嘉抬眉,盯着段关秦的脸。
是一张招小姑娘喜欢的脸。
「不在。」
杜悦嘉的语气,是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冷淡。
「我就问问,」段关秦有些意外杜悦嘉的反应,「着急什么?!」
「你别招惹她,」杜悦嘉面上波澜不惊,握着书的手一紧,「拉低你格调。」
段关秦收回落在门上的余光,嗤笑道:「知道你讨厌她。」
讨厌。
对,是讨厌。
要不然怎么解释心底没来由的生气。
对面门突然一开。
杜酿酿抱着一叠书走出来,一眼就看见半开着的门边坐在房间地板上的段关秦。
段关秦当即转头看向一旁的杜悦嘉。
这不是在家的吗?
杜悦嘉面上明显不悦,抿着嘴看向她。
光着脚。
又在冬天,光着脚。
她有些紧张,脚趾缩着,却遮掩不住白嫩。
「要出门?」
段关秦起身,走向杜酿酿,顺手揽过她怀里的书。
他的身体遮挡住了她,杜悦嘉只能透过半开的缝隙看见两人渐渐靠近的脚。
「嗯,去图书馆。」
她声音软,细密,像能钻进人心里。
「我顺路,带你。」
段关秦比杜酿酿高出不少,低头和她说话时,像将她半纳在怀里。
两人抬步要走,杜悦嘉一直没抬头,耳朵却总能精确地捕捉到那两人之间轻微的响动。
不由自主。
惹人心烦。
杜酿酿都走下楼梯了,段关秦突然回头,停在半开的门边,问杜悦嘉:「你去吗?」
杜悦嘉抬头看他。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段关秦比杜悦嘉自己还了解他。
看似不经意的问话里,充满挑衅。
杜悦嘉轻笑,避开段关秦的眼睛,「也就你,才不挑食。」
「什么都下得去口。」他说。
杜悦嘉洗了把脸,顺手要拿毛巾的时候,发现换了条新的。
白色的底纹,最边角上是只鸭子。
「林嫂。」杜悦嘉拿着小鸭子毛巾,走到厨房问家里的阿姨,「这是我的毛巾?」
林嫂回过头,看了一眼,笑了,「嗳,之前酿酿帮我干家务的时候,我让她把家里的洗脸巾换一下。她可能不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有图案的,不小心换上的,我给你换一个。」
她说完,正准备伸出手拿毛巾,却不想杜悦嘉缩回了手。
「不用换,」杜悦嘉将毛巾握在手里,「没事。」
杜悦嘉回到浴室,将毛巾挂上。
摆在下面的毛巾,是杜酿酿的。
最边角上,也有图案。
杜悦嘉拿起来仔细看。
兔子。
兔子,他笑了。
怎么会是只兔子?
「林嫂,我的毛巾是不是换过了?」
做晚饭的时候,林嫂又遇到了人来问毛巾的事情。
奇了怪了。
这回倒是刚从图书馆回来的杜酿酿,她手里拿着条白色毛巾。
「没有呀,我今天没换过毛巾。」林嫂回过头,看了一眼。
杜酿酿看了眼手里的毛巾。
样貌和她之前的毛巾很像,只是边角的图案变成了只小狐狸。
原本是只兔子的。
「要我帮你换一个?」林嫂问。
「没事,您忙吧。」
杜酿酿看了一眼手里的毛巾。
没关系,反正这个家里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兔子还是狐狸,又有什么所谓呢?
杜酿酿一上楼,杜悦嘉就听见了。
她脚步很轻,他耳朵太敏感。
门还是半开着。
杜酿酿刚洗完澡,空气里是沐浴露散发的气味。
她进进出出,房门没关。
杜悦嘉感觉自己屋里好像也弥漫着浴室的水雾。
湿漉漉,温热。
让人迷糊又躁气。
以至于,当杜酿酿走近他时,他还没有察觉。
「你不知道敲门的吗?」
他语气不好,生冷,像是要与这股柔软的雾气隔绝。
杜酿酿脚步一顿,「我敲了,你没反应。」
她很久没叫过他哥哥了。
自从那次,她打翻了他要送给阮瑜的鞋子。
那双鞋子,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贵。
阮瑜缠着要,但是她这个月已经超支了,家里不给买。
杜悦嘉帮忙下单的时候,段关秦问过他,「不给你妹也买一双?她那双破白鞋都穿多久了。」
关他段关秦屁事。
杜悦嘉开口就说:「关我屁事。」
「给你。」杜酿酿的声音打乱了杜悦嘉的思绪。
「什么?」
「周考的试卷。」她解释道,「今天在图书馆碰到阮瑜,她让我交给你的。」
杜悦嘉接过试卷,杜酿酿转身就要走。
「等会。」
她回头,他却还没想好措词。
「等会,我现在改完,你明天还给她。」
杜酿酿点点头,站在旁边等着。
光着脚,踩在他房间的地毯上。
几米处,是他的床。
空气里甜腻的沐浴露雾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她刚洗完还没干的头发上的味道。
是家里的洗发水。
他也用过。
他手里没停,改着试卷,试卷的边角是她发梢的水滴不小心滴在上面的水渍。
他的手,在批改的时候总会蹭到。
明明平时五分钟就能改完的东西,硬是拖了快半个小时。
杜酿酿站得腿酸,忍不住上前问他,「改好了吗?你明早给我也行。」
他转过头,面冷,是他对她一贯有的表情。
「好了。」
她接过试卷,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一点犹豫也没有。
空留他开着半边的门。
她总是这样,像只小狐狸。
一点点引诱着他踏进陷阱。
等到他真的身处陷阱中时,她却撒腿跑了。
「杜董,人在去 R 国的航班上。」
杜悦嘉看着身边空落落的座椅。
座椅旁边,是杜酿酿白色的行李箱。
她说过,她只是去上个洗手间。
她说过,她愿意和他去 A 国。
是他没防备,是他又被骗。
像那个冬天,在他生活了多年的卧室里,暖气吹得人口渴。
他对她的示好,毫无防备。
机场的落地窗,从下午的烈日,等到傍晚的昏黄。
杜家,已经没人了。
他爱的,他恨的,都走了。
这只小狐狸,他留不住。
上一辈的事情,当事人都已经进了坟墓。
没有理由留住她。
再想挽留,已找不到借口。
只能看清自己。
杜悦嘉知道,她去 R 国找的是谁。
「她人呢?」杜悦嘉开口。
电话那头,声音张扬,「你谁?」
杜悦嘉笑了笑,「让她接。」
那头也笑了,「你手段也不过如此,用我威胁她。」
「祁森是吧?」杜悦嘉说,「听你导师夸过你。」
「不管用的,」祁森在那头说,「我要是害怕,一开始就不会搭理她。」
杜悦嘉见过祁森。
在很早之前。
那个冬天的下午,段关秦接走杜酿酿的那个下午。
她穿着一身红裙子。
杜悦嘉坐在房间的阳台上,望着她和段关秦的车消失的路口。
房间里,暖气被他关了,屋里还有她的味道。
消散不掉,像要留在他心里。
他以为她会哭着求饶。
但没有,她面无表情,看着他,眼底还有些嗤笑。
沉醉的只有他自己。
她的清醒像针扎一样,细密地侵蚀着他的身体。
一直到晚上,她都没回来。
群里说,段关秦找了人喝酒,拍的视频里,也没有她。
杜悦嘉就在阳台上,一直望着路口。
他不敢出房间。
一出去,人就清醒了。
他不要清醒。
坡上,迎着昏黄的路灯,她红色的裙子出现在路口。
那条裙子,衬得她皮肤很白。
她走得慢,踩着影子,自娱自乐。
就是不想太快走回家。
路灯拉长她的影子,离她挺远的地方,树下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长相乖张,却面色温柔。
跟到大树下,看着她站在门前停留。
又看着她鼓起勇气按门铃。
林嫂开了门,唠叨了她几句,回来得太晚了,惹人着急。
她笑脸盈盈,推着林嫂往里走,连说自己饿了。
那个男孩,看着她进去,看着门关了。
停了一会,打算要走,转身的时候,像是心有感应,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阳台上的杜悦嘉。
那一眼,杜悦嘉心底顿时有种感觉:
杜酿酿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

完
文章名称:《假装沉溺》
作者: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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